电子书:纪念母亲遇难50周年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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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书:纪念母亲遇难50周年文集

10--我的牛棚挚友佩英姐--齐克琦

文章来源:未知;时间:2022-05-10 10:51

我的牛棚挚友佩英姐
                                                                       齐克琦
 
       文革中,我被关进了“ 牛棚”。
       走进简陋的里外间平房,和“ 走资派”处长林克明住一屋。对门小屋住的是铁道部铁路专业设计院政治部办公室主任刘克英。没过几天,外屋关进了一个得了“ 精神病”的“ 现行反革命”。
大概是为了便于造反派监督吧,我们住的里外间是无门板的,我透过无门的门框,看到带进来的是一位个头不高、干瘪消瘦但还留有几分姿色的中年妇女,她缓慢地坐到床上,抬起双眼看了看里屋。
       “ 哦,这不是王佩英吗?”我心中默默地叨念着。
       她是我们铁路专业设计院的人,我和她没打过交道,但听说她出身富裕家庭,有反革命言行,进了精神病院。
       她脸色蜡黄,但眼睛却很有神。
       我们四人被赶到食堂厨房干活。 当时,大多数时间是我和王佩英在一起干活。 我估摸着,她消瘦体弱又有精神病也干不动什么活。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跟一位“ 精神病人”相处,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的心紧缩起来。 一连几天,让我们倒腾久存在地窖中并已开始腐烂的大白菜。偌大的地窖里许多菜叶烂得黏黏糊糊的,散发出一股股刺鼻的酸臭味。 我尽快倒腾着白菜,回身看看这“ 精神病人”嫌弃不嫌弃,会不会干。 只见她麻利地捧起一棵棵大白菜,掰掉四周腐烂的菜帮子,迅速地码到另一个干燥的墙角,平平整整的,随后她又找来长长的木棒,横在平整的菜上,再把第二层大白菜码在横棒上,好让空气流通。 再往另一个墙角一看,呦,她码得又多又好。 我虽比她年轻,又没像她被折磨得瘦弱不堪,但总被她甩在身后。 她还默默地帮助术后未愈的刘姐干活呢!常常一人干两人的活。我紧缩的心慢慢松开了,心说,“ 对这位富家出身的弱子女来说,不简单呀。”
       过了些天,又让我们去清理炉渣,她把已烧过的煤渣扒开,挑拣出那些略微透黑还没烧尽的煤核,堆在一旁,送进炉膛再次燃烧。 一上午她不喝一口水,不歇一次工,下午照样干。 歇工的时候几乎都在拣未烧尽的煤核。这,没任何人要求她,她, 默默无声闷头干着。
       一连几十天,王佩英天天都是全神贯注地干着派给她手上的每一件工作任务,从未发现过精神不正常的迹象。我的心彻底松开了:“ 这是一个神志健全、心地善良的女人!”有一天,造反派通知我:“ 你家里来人了。”我点点头,急匆匆往“ 接待室”跑去。 是我的两个儿子英时和英超来了。 王佩英听说孩子来看我了,她红着眼圈问我:“ 孩子好吗?”
       “ 还好,有姥姥管着。”
       “ 我的几个孩子……”她双目低垂:“ 没人管…… 唉,怎么过呀……”
       我听说她丈夫早年间病故了,她一人拉扯着儿子、闺女。如今,她的工资被克扣了,只给她有限的一点生活费,不知孩子们是怎么维持生活的。
       当时我们的工资都被克扣了,只给一些生活费在食堂买饭吃。 那时造反派规定我们在食堂只能买窝头、咸菜,最多吃个素菜,不准吃肉菜。王佩英的三餐,几乎天天都是窝头加咸菜。我们从来没见她吃过一个素菜。
       后来,我们可以吃上大白菜肉馅饺子、馒头或肉片炒菜了。可是王佩英还是窝头、稀饭加咸菜,几乎天天如此,仍旧连个素菜都没见她买过。
       我寻思她伙食这么差,哪来的劲干那么多的粗活脏活?还要承受无情的批斗?我突然感到她有一股子内劲,一股倔强的劲在支撑着,不由得从我的心底升起一股压制不住的情感:“ 好样的,佩英姐!”
       然而使我纳闷的是,这位上世纪40 年代就帮助党的地下工作者作了大量工作的女性,为什么竟然是个死不悔改的“ 现行反革命分子呢”?
       记得有一天,我们在食堂劳动,造反派惊慌失措地喊道:“ 反动标语!反动标语!”饭桌下,过道里,水池旁,塞着一张张小纸条,上面写的满是“ 反动口号”。 他们抓起小纸条向上级报告去了。
       我们干完活回到屋里,突然闯进来几个造反派,二话没说, 就把佩英姐按倒在地,一阵拳头落在她的头上、肩上。 她瘫坐在地,一声不吭,低下头,紧闭双眼,任凭他们拳打脚踢。
       “ 是不是你写的反动标语?”
       她低垂下头,紧闭着眼睛。
       “ 交代你的现行反革命罪行。”
       “ 说!说呀!”
       她抬起眼看了看恶狠狠的造反派,咬紧牙关,依然一声不吭。
       “ 你找死呀!”一只脚踢向她的大腿。她仍一声不吭,牙关咬得紧紧的。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在里屋,透过那没有门的门框,朝外屋看到这一切,惊呆了:“ 哎呀,佩英姐,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是滑到死亡的旋涡里去呀,死亡的阴影紧紧地跟着你呢。”
       “ 再不交代,枪毙你!”造反派大吼一声,撂下话,走了。我悄悄地走到她身旁,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文革中,多少人被蒙冤批斗,“ 泪水要用脸盆装”,而她,不喊一声冤,没落一滴泪。 直到今天,我都没能解密,她写小纸条的笔藏在哪里,纸塞在何处。
       我劝她:“ 别写了,你的身子经受不住这毒打和折磨了。”
       她诚恳地看着我说:“ 刘少奇是真正的共产党员,他是我们党的好领导。”“ 刘少奇的《 论共产党员修养》是好修养,不是黑修养。”
       我知道,文革初期,就是以批判刘少奇的《 论共产党员修养》这本书开始的,随后就掀起了疯狂的批刘高潮。
       早在战争年代年就帮助党开展地下工作的王佩英,在她心目中,写《论共产党员修养》的刘少奇早早就树立了崇高的形象。
       文革前,我们几乎每个党员,人手一册,都认认真真地读过这本书,都从这本书中吸取营养,吸取向上的力量。可文革中,造反派却大批特批这是一本“ 黑修养”,大批特批刘少奇。我能对佩英姐说什么呢?也不想说什么。 这年代,黑与白都颠倒了。可佩英姐却坚持黑白分明,她执着地坚持,顽强地坚持。黑与白,决不让颠倒!那股“ 犟劲”,那派“ 犟气”,老在她胸中流淌,生生不息!
       她被打得浑身发抖,我紧紧地攥着她那双冰凉的双手,不想再安慰她,也不想再说什么。说什么呢?在那个荒唐的年代、荒唐的遭遇中,说什么宽慰的话都显得苍白,对于我们只有“ 罪状”,都是“ 罪上加罪”。
       这一点,佩英姐最明白,最清醒,她自己不就是好端端地给扣上了“ 精神病”和“ 现行反革命”的帽子,送进了精神病院,又无端地给揪了出来,监督改造,无情批斗,失去了行动的自由吗?
虽说我俩都戴上了“ 现行反革命”帽子,但她没有行动自由,我还可以有点小自由。 一个造反派“ 押送”我回家,看望了老母亲和孩子,换了煤气罐。 回来后,佩英姐羡慕地看着我问:“ 一家老小都好吧?”我说“ 好!”她喃喃地说:“ 我的一家不知怎么样了,儿子张大中挺懂事的,小女儿才十二岁,我最疼她,我给她取的名字叫可心。”
       后来,我被发配到河南五七干校,离开了单位的“ 牛棚”, 佩英姐被关进监狱,剥夺了她的一切自由并遭到无情的摧残。 直到两年后宣判她死刑并勒死在押赴刑场的途中,她都没能和亲人见上一面。
       我一直惦念着她的几个孩子,心中经常浮现出佩英姐的身影。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 中华民族挺立起来了,“ 牛棚”遭遇已永远成为历史的罪证!林彪、“ 四人帮”已永远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佩英姐,正如你所期盼的:“ 可心啦!”
       我坚信你若见此情景,定可含笑九泉,颔首称慰了。
       虽说我和你的“ 牛棚”生活,只有短短三个多月,但在那段度日如年的日子里,经历了风雨阴晴,已然成为了知己,会心有情,永生难忘,你的不朽灵魂,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齐克琦,女,1928 年出生,曾任职于铁道
部专业设计院政治部、宣传部干事。1968 年与
王佩英同关押在铁道部羊坊店100 栋楼             
“ 牛棚”内,后被下放干校,现已离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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