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王佩英阿姨
暴 伟
2020 年1 月27 日是王佩英女士为捍卫真理英勇牺牲50 周年的纪念日,由于我微信群“ 铁道部老邻居朋友圈”中大家都在缅怀王佩英女士,很多发自肺腑的留言让我揭开尘封了50 年的记忆,我将儿时的记忆书写出来,算是我对王佩英阿姨的怀念和致敬。
生活中接触过王佩英阿姨的人应该不多了,但我是一位和王阿姨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在我记忆中王佩英阿姨是和我的母亲联系在一起的。 因为我的父母都是河南开封市人,母亲家在河道街,父亲家在土街。 河道街和土街的交汇处是刘少奇去世的地方,现在是刘少奇逝世纪念馆。 王佩英阿姨小时候的家在开封市北道门75 号,和我父母家的距离都不远(百度地图就可以查到),可以说是老乡的关系。 同时,我父母和王阿姨都在铁道部专业设计院(简称“ 铁专院”,当年这个单位就是一个小社会,有幼儿园、食堂、浴室、图书馆等,2004 年后这个单位名字没有了)工作。 从我记事起王阿姨经常到我家和我母亲坐在一起聊天。每次王阿姨和我的母亲都是坐在铁专院租借我家的方凳上(至今我父亲家还保留着当年的方凳),一杯白开水就聊1-2 个小时。 我一家四口人(父母、我和弟弟)从50 年代后期一直到1970 年都是在57 栋1 号一间合居户的大房居住。后来因为父母去干校,我们家换到54 栋3 号。每次我看到疲倦的王阿姨到我家来,家中因为有我们,我母亲和王阿姨就到厨房关着门聊。具体说什么我母亲事后会告诉我。
母亲告诉我,王阿姨的爱人姓张,解放前应该是张叔叔引领王阿姨参加了革命。 开始,王阿姨以那种站岗放哨、传递信息的方式协助张叔叔在郑州开展地下革命工作。 可以说,王阿姨是一位对新中国建立有过贡献的人(按现在国家政策,王阿姨应该是离休人员,她是应该获得共和国勋章的人,她是应该在国庆庆典上有资格乘坐大客车途径天安门广场的革命前辈)。
解放后王阿姨由于是老革命和老资格,工资相对高些,大概是每月70 元到80 元(我母亲是描图员,工资是55.5 元/ 月)。 王阿姨的爱人张前辈在世的时候家境还可以。但是张前辈因病过早离世,给王阿姨和她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困难,家庭重担全压在王阿姨的身上。 一人挣钱,养活7 个孩子,虽然铁专院可能有些生活补贴,但生活还是极度艰难的。 每次王阿姨和我母亲聊天除了单位琐碎的事情外,总是谈家中遇到的难事。 我母亲除了帮助出出主意、提提建议之外也束手无策,那个时代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 经”呢。 母亲告诉我,王阿姨原来在幼儿园工作,家中的重担让她身体难以承受。 一次不小心热水烫伤了一个小朋友,最后王阿姨被调离去做清洁员工作。
王阿姨最后还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我长大点后,没有再见到王阿姨来我家。 母亲告诉我,王阿姨生病长期住院了, 直到文革开始后才听说王阿姨又回到铁专院。在“ 打到刘、邓、陶”喊声一片的年代,有一天我母亲神秘地小声告诉我,王阿姨在铁专院的食堂,站到椅子上突然大声说“ 同志们,刘少奇是个好同志!”“ 刘少奇万岁!”话音未落铁专院的人员就扑上来,将王阿姨带走了。 我问为什么?我母亲告诉我,“ 当年刘少奇主持白区的工作,王阿姨也是从事地下党工作,对刘少奇有感情”。 之后我母亲经常告诉我王阿姨的动态,王阿姨被铁专院造反派关押在类似“ 牛棚”的地方—— 铁道部宿舍100 栋一层的房间,对所谓的“ 持不同政见者”专人把守、严格看管、限制自由,对王阿姨的处理结果就是在铁专院的大食堂(也就是现在铁路总公司食堂的位置)宣布的。 失去自由的王阿姨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利用一切方式表达自己对文革的意见。 比如在墙上写“ 刘少奇是好人”,在批斗会上大声发表个人看法等等。 母亲当时告诉我情况后吓唬我,让我千万不要往外说, 后来我又听母亲说,在北京57 中学对王阿姨的批斗,惨无人道
给王阿姨卸掉下巴;1970 年1 月27 日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召开十万人的批斗大会时,用丝绳勒住王阿姨不让说话,会后与其他被批斗人员一起押上囚车,王阿姨一直反抗宁死不屈,在拉到卢沟桥刑场的路上,被人惨无人道地活活勒死(至今这个刽子手还逍遥法外),连尸体都没给留下,我母亲说着就哽咽了。再后来母亲告诉我,听说王阿姨家的孩子送到农村插队了,这些没有父母的孩子,今后日子怎么过呀。 王阿姨后代以后的情况我母亲也不知道了。直到文革结束,王阿姨得到彻底平反,我母亲告诉我铁专院召开平反大会,王阿姨家的孩子都回城了。
2010 年3 月27 日,王阿姨的子女在北京香格里拉饭店召开了王佩英女士的纪念大会,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参加了这次纪念活动,只是我的母亲已经离世不能看到这个庄严、隆重的场面了。 总之,我的母亲一直关注着王阿姨家的变化,惋惜王阿姨过早的离世,没有等到平反的一天。
当年的文化大革命我还记得发生在北京海淀区羊坊店铁道部宿舍的几件事。
第一件事,文革初期铁道部宿舍第三十几栋三层的一家人,两口子(记得是徐克纯夫妇)在铁专院工作,是知识分子, 只是因为有香港关系,不堪批斗的折磨,一天早上两口子将两个孩子送走上学,写下遗嘱,在家中厕所背靠背双双上吊自尽,他们的孩子最后被送到远方农村“ 放羊”,这个故事让人落泪。
第二件事,我们家属院里的60 栋3 号王崴家,文革初期的一天晚上,玉渊潭中学的一群女红卫兵身穿“ 国防绿”,腰系“ 武装带”,气势汹汹踹开大门(当年我们各家的大门是木框玻璃门)门上玻璃被震碎,要撵王崴的奶奶(一个小脚老妇人) 立刻离开北京,因为奶奶已故爱人的成份是地主,王崴的奶奶颤颤巍巍地拿出有林彪签署的革命烈士证书,女红卫兵这才同意奶奶第二天离开,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位慈祥的老人。 后来听我母亲说,文革后这群女红卫兵到王崴家赔礼道歉,赔付大门上的玻璃钱,总算醒悟了,知道错了。
第三件事,当年的文革形势让人癫狂,每天要面对肖像早请示晚汇报。 就像今天的人们离不开手机,那时的人们离不开红宝书,上中学的第一天我因为忘记带红宝书,老师让我从三里河的学校回家取了红宝书才允许上课。
第四件事,文革期间很多人家受到冲击,被抄家、被批斗、被大字报批判等等,一天我家也被铁专院造反派抄了家。 当晚睡觉的母亲吓得哭泣和抽搐,使劲掐人中才恢复过来。
现在想想真是不堪回首。
在王阿姨的孩子当中,我和老五张大路的关系最好,我母亲当年提起王阿姨时,一般都用“ 张大路的妈妈”来称呼,由于张大路年长我几岁,算是院里孩子的“ 头”,王阿姨家在59 栋6 号虽然是独户(我们这个院子住楼房的房型基本一样,大房间约20 平米,小房间约10 平米)。但是王阿姨家中除了几张床,简单的箱子和一张方桌(方桌上有一尊毛主席半身石膏像) 和几把椅子之外,空空荡荡好像就没有什么了。
不知为什么,每次张大路叫我们到他家玩,基本上都是只有张大路在家,其他兄弟和可心都少有在家遇见。 我和弟弟对王阿姨家有个共同的记忆,当年院里各家在外玩耍的男孩,经常出现矛盾而打架,可是王阿姨家6 个男孩1 个女孩从来没有和院里的其他孩子发生争吵和打架,这也许就是家教的结果。王阿姨家有两件东西是我人生第一次碰到的:张叔叔遗留
的一把“ 三八大杆”步枪上用的刺刀和一部军用望远镜。 张大路经常拿出来显摆让我们玩。 那时张大路家真的很艰难,应该是我们院(55 栋到62 栋)生活最困难的家庭。在他们家我从来没有看到吃的东西。 印象中一次我母亲从铁专院食堂买的饭, 我正在张大路家,我就在张大路家吃饭,当勺中有一块肉在准备进嘴时,不经意看到全屋的人都在羡慕地看我吃肉。 大家的那种眼神让我至今难忘。后来听说张大路在生活条件好后特别爱吃肉。
王阿姨家的不容易不是一般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我上中学后和张大路就没有来往了,一直到北京奥运会场馆建设期间才在一个展会上见到王阿姨家的老六张大圃,我们象老朋友一样相互叙旧。
八十年代初,社会上无线电爱好者开始做扩音机,我在上学时也照着《 无线电》杂志的线路图自己缠线圈,买元件,焊线路版,享受着做扩音机的成果。 同时听说张大中也做扩音机的电路板并以此为生,而且从此走上了“ 大中电器”之路。 张大中第一个店铺就开在“ 玉泉路”,当年我还专门到玉泉路大中电器看过,当时店铺还是比较简陋的。
我大学毕业后,经过努力1983 年调到了父母和王阿姨曾经工作过的单位—— 铁专院。我报到时铁专院已经没有了王阿姨工作的痕迹。 但我知道王阿姨的后代(应该是老四张大江) 在这里工作。 我和他虽然没有一次联络,但是我一直关注着他的发展。 只是听说当老四为孩子上学经济发生困难时,张大中慷慨解囊支援1 万元(那时万元户可是不多的),让人听了十分感动。 张大中应该不认识我,当年汽车还没有普及时,张大中是我们住宅区有轿车比较早的。 有次他在院里维修车辆,我从他身边走过,算是近距离看到了张大中。
总之,我和母亲一直关注着王阿姨后人的进步和发展,只要知道王阿姨家的信息,一定会相互沟通。 再后来我在参加朋友聚会时,经常讲到我邻居大中的母亲—— 王佩英阿姨英勇牺牲的事迹,这个事迹感人、这个事迹教育人、这个事迹后人永远不应该忘记。
我认为,大中电器今天的发展和成绩不仅是王阿姨后代努力拼搏出来的,更重要的是王阿姨在天之灵的保佑,是上帝在平衡过去的过失,这是王阿姨后人应得的报偿。 设想如果王阿姨后人没有经历常人无法想象的各种磨难,是否还会有今天知名的“ 大中电器”,“ 大中电器”之路不是我们一般人能走的。作为王阿姨的邻居,我对“ 大中电器”今天的成就,没有羡慕、没有嫉妒、更没有恨,只有敬重、只有祝福,只有代我的母亲祝愿王阿姨的后代永远幸福快乐,王阿姨可以安息了。
今天我缅怀王佩英阿姨,她的一生让我看到:解放前她是为建立新中国做出贡献的女性,解放后她是为家庭呕心沥血相夫教子的女性,文革期间她是不屈不挠坚持真理的女性,面对刑场她是坚贞不屈敢于献身的女性。 王佩英阿姨用自己的鲜血浇撒在为之奋斗过的土地上,她用行动说出:“ 刘少奇是好同志。”
王佩英阿姨永垂不朽!
暴伟,1955 年出生,原铁道部宿舍老邻
居.北京“2008”工程建设指挥部办公室技
术部高级工程师/ 副部长,北京新奥集团有
限公司研究员/ 集团副总工程师,现已退休